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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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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皇後蕭氏當真病了,菡萏倒也覺得稀奇著,前些日子皇後蕭氏乃是意氣風發得緊要,怎驀地頹然到此等地步?莫非淑妃朱氏已然按捺不住要動手謀害皇後?!

翌日覓了個閑時前往未央宮,白日裏的紅墻綠瓦襯得牌匾上“未央宮”三字熠熠輝煌,她在錦宜姑姑的陪同下越過玄關處的白玉屏風,踏入泛著石葉香氣的內室,菡萏恭敬地跪在被刻意撂下的珠簾前。

珠簾被宮人悉心地撩起,鵝黃的紗帳之內,皇後一派地從容自若:“祥美人這心思細膩得緊要,不怪陛下甚是歡喜你,就連本宮也甚是歡喜你這性情。”

菡萏恭順地道:“只要皇後娘娘不嫌棄嬪妾字醜笨拙,嬪妾願意抄寫經書替皇後娘娘祈福。”

不知為何皇後似乎在聞得“祈福”二字後,有別於這張從容的臉旁,那雙好看的翦水烏瞳閃過一絲悲涼,很快就被皇後壓了下去。“哦?能通書寫著實不錯,後宮嬪妃多以琴棋書畫贏得聖意,如今倒顯得你與別不同。”

“讓皇後娘娘見笑了,嬪妾因著才疏學淺才不敢把拙處顯露。”菡萏略略蹙眉,倚靠在床頭的皇後蕭氏除卻氣色蒼白了些,這神緒尚算清明。她總感覺眼前的皇後蕭氏何其虛弱,就連呼吸也略微粗重了些。

一股較重的藥氣順著錦宜姑姑的入屋動作而竄入鼻腔,宮人雖已支開了窗,然則這苦澀的藥氣仍舊讓菡萏生出窒悶的感覺,一股惡心之感由胸腔蔓延至咽喉,幹嘔了幾聲方才覺得舒爽。

皇後蕭氏外錦宜姑姑瞟了一記,錦宜姑姑隨即命人搬來圓凳賜座,至於內侍則順勢到宮外去請來禦醫與天子。天子明黃地身姿近乎以跑為步,三兩步便入了內室,在天子的熱切之下,蓄著花白胡子的張禦醫顫抖著給她把脈。

就著這半盞殘茶的時間,皇後蕭氏甚為利索地把手中的苦藥一口悶了,錦宜姑姑趁機把藥碗送到廊道。菡萏雖不明就裏,卻也不敢聲張,畢竟此刻的她勢力過於薄弱,若與皇後蕭氏交惡,往後更是舉步難行。

一句“恭喜小主成孕一月,賀喜陛下得償所願。”,怔得菡萏腦子一片空白,隱約間像是明白了什麽,她竟稀裏糊塗地懷了龍裔?!

名舞月輕柔地摟著菡萏嬌小的肩膀,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與菡萏在仙界一直期盼之事,如今卻在凡境成事了。此時此刻,他竟生出留在凡境與她度過餘生的念頭,他依稀記得菡萏此生很長,足夠兩人重修舊好。

待他的目光無意間瞥到臥床的皇後蕭氏,一股惡毒的念頭閃過靈臺,他的語氣並不嚴厲卻也讓在場的人自覺噤聲。“皇後自半月前以‘月事不調’告病,如今張禦醫湊巧也在,何不讓其請脈一番?”

菡萏聞言暗自驚詫,皇後蕭氏竟月事不調本月之久?難怪適才要服下這般苦澀之藥。

皇後蕭氏平靜道:“托陛下洪福,魏禦醫已為臣妾調了幾副良藥調理身子,如今已服下最後一副,明日便能抖擻。”

名舞月軒眉一擰,顯然沒料著皇後蕭氏竟是這般謹慎,幾番思量終是換了一副慈眉善目。“如此甚好,若皇後身子依舊,寡人定必問罪這庸醫。”

話語間,名舞月放開了菡萏,挺拔的身姿緩緩站起似是要走到皇後床邊,這大掌剛附上被褥,那邊卻傳來錦宜姑姑的低喝——原是一個不長眼的小宮女正欲往銅制小博山爐添香末,奈何這動靜不穩,灑了半勺香末。

“如此毛手毛腳豈能好生侍奉病中的皇後,還不拉下去?”名舞月意味深長地看著皇後蕭氏良久,好一個裏應外合之計!

菡萏一直不曾作聲,直聽道天子那句“拉下去”方才顯露著急的神色替其求饒,名舞月見菡萏這般,只好略為訓話錦宜姑姑便作罷。大掌拉過菡萏,兩人便是這般風姿綽約地領著的張禦醫等一行人離開未央宮。

這兩人剛步出未央宮,強打精神的皇後蕭氏呈了頹然之勢,在錦宜姑姑的攙扶下,皇後蕭氏下床至屏風後換下沾了血色的衣衫。月事不調,不過是對外謊稱的幌子,她小產之事斷不可讓外人知曉。

她的眼前分明是天子,然而他的行徑與洞測力卻猶勝從前。半月前她曾潛行至永巷欲要營救楊才人,卻在半路與同為潛行的天子過招,他的劍術精進得讓她錯愕了好一陣子。兩人在永巷的屋檐比劃了數個回合,她因著女子之軀落了下乘而被天子一腳踹到地上。

墜地後的劇烈腹痛如亂箭鉆心般讓她脊背一陣寒涼,便也是那時才知天子待她是存了殺心,他果真從不信任她。她的母族待魏禦醫有恩,是以他口風極密地替她掩護著一切,今日所見天子已疑心四起,她這小產月子怕是難以安穩靜養,還好此刻祥美人有了身孕,天子怕是無暇理會她,誠然也算是蒼天不待薄。

“娘娘,如今陛下已然是容不下娘娘,娘娘當真要坐以待斃麽?!婢子懇求娘娘以假死逃出宮外吧。”錦宜姑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當年分明是陛下責令皇後前去抓拿要犯,如今卻又因此事而覺得蒙羞,繼而起了殺心。連親生骨肉也能下手,試問一個不得寵的皇後又該如何是好?

皇後蕭氏臉容一凜,逃?她何嘗不曾試過,如今的她並不想這般窩囊地逃走,時隔三年他們終是死於大內侍衛手中。那夜她被陛下勒令打開錦盒,兩顆特意清洗幹凈的首級便是告知她,昔日的種種已成雲煙,他們終是成了大內侍衛的囊中物。

墻壁上掛著的馬鞭不過是尋常之物,然而卻是她此生最要緊之物,是她成長至今最為快樂的時光。歷朝歷代的中宮皇後皆是文官之女,然而當今陛下卻又驀地相中了她這麽一位武官之女為後。

三年前她奉命到南方去抓拿要犯,這一出宮,除卻見識了風土人情也見識了不少有志之士,因著不能為朝廷效力而黯然。當她知曉朝廷口中的要犯,不過是個二十出頭且與朝廷理念不一的俊逸少年,起初她假借名目潛伏在其身側,隨著兩人的經歷越多,她竟心軟地動了放過的念頭。

這一路的暗中護送,期間還結識了因江湖紛爭而淪為孤兒的前八卦門掌門之女,三人或是游山玩水或是路見不平。她乃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知曉,她是她而非生於紅墻綠瓦的雀兒,她的人生尚有抉擇的餘地。

那時的天子剛即位,是以需要一位母族極能扶助他的皇後。她雖成了中宮,奈何與天子彼此性子素來不合,很難做到琴瑟和鳴。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相敬如賓不相睹——他住他的皇極殿,她住她的未央宮。

天子雖為她夫君,然而素來皆是以居高臨下之姿,就連說話也不過是要她絕對的服從而非夫君的體恤。有別於天子的威嚴,那俊逸少年待人接物素來溫柔體貼,從未經歷過男女情愫的她,不知不覺滋生了一種欲要親近的念頭。

待得三人被大內侍衛逼近至一處斷崖,因著她是當朝皇後,害得這群大內侍衛不敢上前造次,她如臨大敵般緊握著手中的長劍,不容如狼似虎的大內侍衛靠近一步。

三人與那數十名侍衛便是這般僵著,直到天子騎著汗血寶馬,如天神般從大內侍衛分劈的一道現身。那張孤傲的臉容道出平淡的字句,眼神卻如獵鷹般透著殺意:“越過此斷崖木橋,菀菀自由了,而這自由乃是踏著你母族之血換來的。”

她,既是皇後也是臣子,從來君令如山,她擇了歸途也把那顆躁動的心扔在了歸途的路上;她依舊是皇後,卻也僅是皇後,天子已無需她從旁協助,也無需她的謀劃,就連她母族手中的兵權也悉數被解下。

如今的她,不過是一頭被皇家豢養的金絲雀兒罷了。蒼白的柔荑輕撫平坦的小腹,天子謀了他的命,如今天子以皇家嫡子之命相抵,也算是一命賠一命。

“皇後可廢可薨,卻不能逃。”皇後蕭氏坐於銅鏡前,細看這張目無表情的頹然臉容。待她明日至太後宮中細說祥美人有孕之事,這後宮多年的局面也該變一變了。

菡萏有孕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後宮,連久居深宮的太後也遣人送來了一支雕著蝙蝠等寓意多子多福的玉如意。晉封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而天子也不曾避嫌,每日皆會在菡萏殿閑坐兩個時辰,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的,這般隆恩映照之下,菡萏殿祥美人之名號自是響亮了不少,過些日子便是:祥婕妤。

菡萏背靠高枕把手中的志怪本子翻到最後一頁,花蕊不時調整這窗戶的開合角度,以便屋內光線不會太暗,而花錦則小心斟酌著香料的濃度,以防過重的氣味引致菡萏的不適;皇後蕭氏身邊的錦宜姑姑不時送來燕窩之類的清潤補品。

細問天子,方知皇後蕭氏竟在兩聖處自動請纓照料她這胎。天子說起此事的臉容極為難看,言語間明示若非太後擔待,誠然他是極為不願意的。

菡萏自問與皇後蕭氏談不上交情,是以她著實難以猜透皇後蕭氏的用意。相較於天子的語焉不詳,太後似乎並不稀奇皇後蕭氏之舉。饒是記得她去太後處請安之時,太後曾喟嘆過,皇後蕭氏雖無子女緣,然則也非容不得人,此胎交付於她著實讓心放心。

能在兩聖處得出如此極端的兩極之說,誠然這皇後蕭氏讓人難以琢磨。

菡萏在仔細經過手後接過花蕊再三檢驗過的晶瑩燕窩,菡萏淺嘗了幾口便撤走了,她的口味變了不少,素來嗜好的甜食的她,如今覺得此物甚為膩口,倒不及桌上的果子來得清爽。指揮著花錦替她剝了橘子的皮,她拈起橘瓣入口,不知不覺吃了兩顆之多。

“小主,瞧你這般罕酸,怕不是個皇子吧?”花蕊嬉笑一聲道。

“胡說八道,這胎兒不過一月餘,何來男女之分,倒是你若不管好嘴巴,萬一招惹了旁人的不快,這罪怕是不輕。”菡萏沒好氣地指了花蕊的額頭一記,她有孕之事惹得風頭更盛,這後宮裏不知多少人期盼著她此胎不穩。

“皇後娘娘入宮幾年了?”

“皇後娘娘入宮已有六年之久,當年天子以一十七之年登基,皇後娘娘與淑妃娘娘便是同年入宮的。這一眨眼便已有六年,婢子聞說帝後之間感情不深,卻也相敬如賓。皇後娘娘雖是武將之後,奈何底子甚為虛弱,每逢隆冬皆是手足冰冷、血氣不通,是以這子嗣之事便也一拖再拖。”花蕊雖是好奇菡萏為何驀地問起此事,然而也毫無保留地說。

“竟是這般?”菡萏吃了一驚,勿怪當日覲見,皇後蕭氏的臉容蒼白得緊要。

翌日前往皇後蕭氏的未央宮請安,彼時的皇後蕭氏一別日前的頹然,乃是容光煥發地挽著水壺在院子裏蒔花弄草,宮外的妃嬪陸續步入,而皇後身邊的錦宜姑姑卻笑意吟吟地勸退了眾人。

菡萏本想借著請安之機,將縫制的手套贈予皇後的,如今無果只得再覓個時機。回到菡萏殿,天子早已坐於前廳喝茶,顯然是等了些時候。菡萏上前行禮,天子卻含笑打住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把她攬入懷裏。

“旁人也就罷了,如今你乃是有孕之人,何必這般操勞。”名舞月拉著她體貼地讓她坐於長榻之上,就著花錦重新泡好的新茶道:“寡人已下旨免了你的晨昏定省,怎還這般勤快?”

“嬪妾聞說皇後娘娘身子虛弱,便想著送保暖的手套過去,奈何娘娘身子剛愈,不宜會客,嬪妾乃是鎩羽而歸。”菡萏笑著掏出那雙裹了狐毛的手套。

名舞月近乎從鼻腔處發出不屑,像是驚覺自己的失言,他正了正臉容道:“她是中宮皇後,自是不缺的。”

皇後蕭氏的提防越縝密,他越要逼得她束手就擒,身子羸弱乃是幌子,自小習武的她豈會是羸弱之軀?凡人常言“娶妻求賢淑”,然則這蕭氏雖為皇後,可這容姿卻堪比曠世寵妃,誠然這凡間帝皇乃是蒼天待其不薄也。

然則這蕭氏雖承了一張堪稱能與百花競艷的芙蓉嬌媚,奈何這心腸之歹毒也承了蛇蠍美人之稱。楊才人已落得如此下場,然而她卻不曾動過善心,竟想著趕盡殺絕。那一腳定必踹得她負傷不輕,可惜,他暫且無法把她的罪行當場揭發。

“陛下?”菡萏不解一問,適才若無錯聽,天子似乎很是不爽皇後蕭氏。她本就無心爭奪後位,是以自覺這帝後之間的事兒不宜過多牽扯。

名舞月拍了拍腦門,瞧他這記性,他來菡萏殿乃是要贈予尚未出生的孩兒如意金鎖項圈的。他擡手招來和煦,木漆托盤中鋪了一層紅絹,紅絹之內是純金打造的如意金鎖項圈,金鎖呈如意頭狀,通體鏨刻壽桃、蝙蝠、金魚、蓮花等吉祥圖案。

“陛下,可是要去探望皇後娘娘一番?”菡萏輕輕枕在他的肩膀處,縱然她待天子無情無愛,也不得不喟嘆天子待這個孩兒著實上心,誠然他會是個好父皇。垂眸細看仍舊平坦的小腹,她只求這腹中孩兒當個快樂王爺或是公主。

“你終日把寡人推開,就不怕寡人從此與你生分?”名舞月含笑親了她的額發一記,菡萏素來懂事體貼。

“如今嬪妾風頭正盛,若嬪妾不許陛下照拂六宮,明日嬪妾便成了文臣口中的禍國妖妃。加之,張禦醫叮囑過,前三月不得操勞。”菡萏的臉容難掩嬌羞,生平頭一回孕育孩兒,就連禦醫之話也變得分外難以啟齒。

名舞月臉上難掩將為人父的喜悅,然而菡萏之話也不無道理在,那些文臣、武官最為講究皇家的平分秋色,然而他等自個兒的後苑也見不得這般琴瑟和鳴吧?“也罷,今夜再來看你。”

名舞月不曾想到他移駕至未央宮,卻被錦宜姑姑以“娘娘正值午休”為由攔截腳步。名舞月有種被羞辱的憤怒,推開錦宜姑姑,他近乎大步流星地闖入內室,床榻上的皇後蕭氏睡容頗為安詳。

“寡人遑論你此刻可是睡熟,你既是擔了看顧祥婕妤之職,莫讓寡人逮住你的不安分。”名舞月的口氣極為不善,然而他並無進一步要戳穿皇後蕭氏裝睡的念頭。

高傲的眼神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空碗,他蹙眉拿起細聞,這藥內似有幾分酸味。目光落在卸下妝顏的皇後蕭氏,祥和的睡容卻是蒼白得如無血色,他下意識地伸手輕撫其柔荑,除卻五指透著寒涼,那掌心仍舊溫暖。

招來和煦,本欲支他到太醫院請來張禦醫請脈,然而和煦人才至廊道便遇上提著藥箱急急趕來的魏禦醫。本是緊張兮兮的錦宜姑姑在見到魏禦醫後方才平穩下來,換上笑意吟吟的臉容,甚為得體地把名舞月請到前廳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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